山海经密码 3 第一章 夸父逐日的秘密:寻找黄帝部落的根源-《山海经密码(全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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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原来如此,”苍长老叹息说,“水源变成这个样子,怪不得这个绿洲会废掉。这样的水谁喝了都要被毒死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常羊季守说,“不是水源污染了这个绿洲,毒死了人群,而是那无数黑色怨灵污染了绿洲的水源!三年前某个晚上,当绿洲达到它繁荣顶端的时候,一场大屠杀让整个绿洲染满了怨毒的腥血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是天狼一个人做的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。”常羊季守说,“我在远处看到火光,中途又受到一些阻碍,来到这里已是三天之后。我到达这里时,正看到他拿起剑刺入最后一个活人的咽喉。唉,这里可能是你们能到达的最西边的地方了。”

    芈压奇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道:“本来,我在天山山麓的老家还远在这绿洲的西面,但自从三年前绿洲变成这个样子以后,我就再也走不过去了。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这个布满鬼魂的绿洲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你走不过去,很可能也是这个绿洲搞的鬼。这么说来要想继续西行,还得把这鬼绿洲的秘密勘破。”

    苍长老道:“台侯,不管怎么样,我们还是别进去了。有龙爪秃鹰在,我们未必会迷路。我宁可脱光了衣服在沙漠里睡觉,也不愿进去沾染那股黑气!”

    旻长老道:“可是我们的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。再不补充,过不了三四天商队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得倒下!”

    苍长老道:“你看看这地方,这样的地方找出来的水能喝吗?你再看看,看看盘绕在天上的那黑气,现在还是白天啊!是未时,太阳底下都这样阴森,我都不敢想象入夜以后会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其他几位长老一齐叹了口气,知道苍长老说得有理。苍长老向有莘不破禀道:“台侯,下令商队离开这个地方吧。找个避风的场所,布开车城,再请巴国的朋友寻找干净的水源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正要点头,雒灵突然下车,赤着双足,踩在滚烫的黄沙上。有莘不破还没反应过来,她早已向绿洲走去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叫道:“雒灵!你干吗去?快回来!”只一句话的工夫,雒灵已经走进了鬼绿洲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呆了一呆,下令道:“全都上车,进去!”

    苍长老惊惶道:“上哪里去?”

    “进绿洲!”

    苍长老惊道:“台侯!不可!”可是看见有莘不破那不容改变的神色,再看看羿令符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,苍长老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子阻止这几个年轻人的任性。无奈之下,只得发出号令。

    进了鬼绿洲之后,雒灵就放慢了脚步,后发的商队铜车很快就跟了上来,一直跟着她,辗过断壁残垣,来到绿洲的中心。芈压放一把火,烧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来,三十六辆铜车首尾连接,布下车城。

    羿令符放出子母悬珠,挟带着自己的英气升上半空,驱散了车城上空的鬼气。雒灵取来刀竹,画下一个简单的图形,写下珍珠、玳瑁、翡翠、天青石等十八种珍宝,以及布帛、五谷、三牲等物事,示意苍长老照办。商人最重巫祀,苍长老一看就明白雒灵要做什么,于是就安排人手,于黄昏之前在车城中心搭起一座祭台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和常羊季守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。常羊季守忽然道:“黄昏了。我猜今晚天狼一定会到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!单打独斗绝不怕他。但这家伙要是向有穷的弟兄动手可就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芈压道:“那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,分头守住四个方位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雒灵不是要你帮忙吗?”

    芈压一怔,有莘不破又道:“上次你已经和他斗过一次了,两败俱伤,算是打了个平手。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别人显显身手,总不能老是看你芈少城主唱独角戏啊!”

    “那好吧。”芈压一副委屈的样子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守前,羿老大守后,还是像上次那样,把桑谷隽的蚕茧埋在左边的地底,右边嘛……天狗兄,能麻烦你一次吗?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微笑道:“你信得过我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你若背叛,我事后杀了你,让这鬼绿洲再添一个鬼魂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哈哈大笑,按了按头上那顶破皮帽,向车城右方走去。

    十万怨灵

    绿洲的上空没有星也没有月。一团篝火冲天而起,给阴冷的沙漠之夜带来少许温暖。

    入夜以后,怨灵的活动更加猖獗了,不断向车城的上空冲去,聚集在子母悬珠的周围,似乎要把羿令符凝结在宝珠上的英气吞噬掉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倚着辕门,稍稍为雒灵担心。常羊季守说得没错,这个荒废的绿洲只怕有十万以上的怨魂,雒灵明知如此却还要闯进来,而且排开了那样的阵势,她到底要干什么?

    二更了,子母悬珠周围已经聚集了五万以上的怨灵,数目这样庞大的怨灵拥挤在车城上空的狭小空间里,力量大得可怕。有穷商队里功力较弱的人已经开始抵挡不住了,要好几个人抱团才能勉强抵挡住从半空中直透下来的阴寒。那股阴寒不同于普通的寒冷,似乎它不仅要带走活人的热量,还要带走活人的生命。像老不死这样的弱者即使靠在几个勇士旁边也不停地发抖,无论怎么拼命,也没法把互相碰撞的牙齿咬住。

    三更了,绿洲所有的死灵都已经聚集在车城周围,整个车城都被这股鬼气所困。除了几个首领和四位长老,有穷商队所有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。苍长老知道,现在有穷商队再想撤出绿洲也已经来不及了。整个车城还活动着的,只有巫舞中的雒灵。

    “说实在的,我还真有点搞不懂你们这群人。”沙漠上最凶残的屠夫,天狼常羊伯寇走出黑暗,出现在有莘不破的视线中,“如果说你们是误闯绿洲,那么困死在这里也是活该。可你们中间分明有高人在,居然还自己进来送死!”

    他抽出了他的剑,在剑上抹上了自己的血。

    “你终于来了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我玩厌捉迷藏了,敢不敢和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!”

    “决斗?”常羊伯寇仿佛看到了一个愚蠢透顶的人作出了一项愚蠢透顶的决定,“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吗?在这个地方,你只怕连平时三成的功力都发挥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常羊伯寇说得没错。聚集在车城里外的鬼气不断地散发出各种幻象和阴寒。要避免被幻象迷惑,有莘不破必须无时无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;而要抵抗阴寒的侵袭,则更要无休止地运真气环走全身。而这件事情不但严重耗费他的精神和内息,而且还牵制着他的活动能力。

    “可是,我和你却恰恰相反!”常羊伯寇道,“这些怨灵,一个个都是我力量的来源!在这个鬼绿洲里,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!就算是血剑宗来到这里,也不是我的对手!”

    “你吹牛!”说话的不是有莘不破。那声音来自有莘不破的背后,一个衣裳褴褛的男子坐在一辆铜车的顶上,玩弄着他的小皮帽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!”有莘不破不回头,眼睛仍盯着常羊伯寇,问的却是本应该在车城右方守卫的天狗常羊季守。

    “我感应到他来了。”常羊季守说,“我们之所以要面面俱到地防守,是因为不知道这家伙会从哪里过来偷袭。现在他已经出现了,我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右方。”他眼光直逼常羊伯寇:“我有个预感,明天太阳升起之后,就再也没有天狼剑了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常羊伯寇狂笑起来,“你这只讨人厌的小狗!缠了我这么多年,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老是死不了。不过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!看!看看你的周围!三年了,我从没见过这个绿洲的鬼物这么兴奋过,这里聚集了超过十万个鬼魂!十万个鬼魂啊!此时此地,就算是那个号称不死之身的血祖都雄魁,我也有把握送他下地狱!”

    “呸!”有莘不破吐了一口口水,但那口水还没落地就被怨灵把其中的阳气蚕食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“台侯阁下。”常羊季守道,“在这个战场,你的活动似乎不是非常灵便啊。能否让我来试试?”

    “我不灵便,难道你就灵便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不一样。”常羊季守似乎笑了,“无论这个地方聚集了多少鬼魂,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笑道:“这一点我也不知道。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死不了一样。”

    一语未毕,一道剑气破空而来,袭击有莘不破。有莘不破一跃跳开,只听常羊伯寇冷笑道:“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聊天来着,受死吧!”

    那剑气的速度与威力,有莘不破本能地避开了。但千钧一发之际总差那么一点,似乎手脚被一些什么东西扯住,于是他被数道剑气划破皮裘,伤及皮肉。

    天狼剑血色光芒大涨,连续三剑,劈出来的不是剑气,而是声音。

    常羊季守叫道:“小心!是剑鸣!”但他的声音早被一声刺耳的金属震动所掩盖,声音传了出去,引发数万鬼魂哭号,令整个绿洲上的生命如入噩梦!有莘不破被那剑鸣突破防线,竟尔心神微散,被周围的鬼气侵入经脉。有莘不破体内的先天真气发动自我疗复,但常羊伯寇哪里容得他有这个空暇?天狼剑上鬼气大盛,直指有莘不破眉心。

    “剑示!”有莘不破心中一惊,芈压就是败在这一招上面,危急间一条人影闪过,人剑合一,挡在有莘不破身前。

    “常羊季守!走开,冲我来的我自己对付!”

    “别坚持这种无聊的固执了,台侯阁下。”常羊季守道,“在这个环境中,根本就没有公平决斗这回事!”

    常羊伯寇笑道:“小狗,你说得没错!我背后有十万鬼魂做后盾呢!你们还是一起上的好!把那个射箭的家伙,还有那个喷火的小孩一起叫出来,大家一起来听听我天狼剑所发出的死神判决!”

    “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让我和别人联手。”声音凌厉得像北溟鲲鹏[12]抟起的巨风,箭穿日月,眼如秃鹰,羿令符来了!

    “是你!”常羊伯寇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剑变成暗红色,“再次见到你太好了。从来没有人能在我剑下救人,你是第一个。听听,我的天狼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你的血了。”

    “哼!是吗?”羿令符背负双手站在辕门上,一点战意杀气都没发出来,但十万鬼魂对他却个个退避于数丈之外。“那为何那天晚上你不敢来找我?我可是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!”

    “现在也不迟!等我先宰掉面前这两个小子……”常羊伯寇举起剑,鬼魂向他飞聚过来,森森鬼气扑向他的天狼剑,剑身越来越黑,黑到如同墨汁一般。

    羿令符脸色微变,叫道:“有莘,小心,他的剑在吃鬼!”

    “吃鬼?”有莘不破笑道,“我这把可是鬼王刀啊!怕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鬼王刀?”常羊伯寇的笑声中充满轻蔑,“小子,让你看看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配上鬼王的名号!三千怨灵天狼剑——死吧!”

    数百骷髅从常羊伯寇的剑尖冲了出来,有莘不破举刀一挡,骷髅却像幻影一般不受鬼王刀的阻隔,直接扑向有莘不破,肮脏冲击他的视觉,恶臭冲击他的嗅觉,鬼号冲击他的听觉,阴寒冲击他的触觉,更有一股躁动直接引诱他热血中的邪恶,刺激得他几乎要发狂。

    “不破!”羿令符的一声断喝把有莘不破拉了回来。他抬起头,那一瞬间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!只听羿令符平静的声音道:“不破,你的心力、真气和力量都有破绽,很容易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到侵袭,暂时还是交给我们吧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!开什么玩笑!”有莘不破知道羿令符说得没错,却还是觉得不爽。定神看时,两个人影正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此起彼伏。常羊伯寇的天狼剑在挥舞中发出幽幽的光芒,常羊季守的天狗剑相形之下却显得暗淡。聚拢在天狼剑上的三千怨灵受到常羊伯寇的催动,不断地袭向常羊季守,但怨灵穿透常羊季守,就像幻影穿透幻影,不但没有对他造成一点伤害,甚至没有损耗到他的半点精力。反倒是常羊伯寇的剑锋把常羊季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看得赞叹不已:“没想到他的精神修养这样牢固!”

    “那倒不见得。”羿令符道,“不破,你根基之牢固不在任何人之下,包括我,也包括天狗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就算身体完好,也无法像季守兄那样面对怨灵毫无影响。”

    羿令符哼了一下,却不做声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突然道:“对了!你的死灵诀好像对这些怨灵很有用,不如……”

    “用死灵诀的话,一枝箭只能对付一个目标。”羿令符道,“我虽然可以不辞劳苦,但……我们商队的箭好像不够我用。”

    “当我没说过。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身上已经多了十八道伤痕,有莘不破终于知道他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了。可是常羊伯寇尽管占尽上风,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顽强的天狗击倒!天狼心中开始烦躁,这一点连有莘不破也发现了。

    “季守兄有机会了!”有莘不破道。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天狼已开始烦躁了,难道你没发现吗?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发动最强的攻击,但在这种精神状态下,那也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有点道理。”羿令符道,“不过那也得看看天狗能不能缓出手来攻击那破绽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心一沉,被羿令符一提醒,他果然发现常羊季守的动作有一点点缓慢下来了。天狗尽管顽强,但力量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。

    “五更了……”羿令符望向东方,“天也快亮了吧。天一发白,天狼大概就会逃走。”

    “逃走?为什么?他未落下风啊。”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天一亮,怨灵就会被我们的正气压制住,他的三千怨灵天狼剑就失去了阴气来源。那晚他不敢来找我,就是因为没有这些鬼物提供他阴力,他没把握对付我。哼!他原本以为利用十万怨灵作为后盾可以把我们全部击杀。不过他还是失算了。他大概没有料到怨灵剑对常羊季守一点用处都没有。这么说来或许……或许他其实也还不知道他弟弟天狗的真相。”

    “真相?”

    “嗯。就是天狗不怕怨灵攻击的原因。”

    “原因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常羊伯寇的狂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,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被天狼齐肩斩断!有莘不破大惊,握紧了鬼王刀。但羿令符却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。

    常羊伯寇举剑斩下,常羊季守就地一滚,嘴巴咬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剑,左手一伸,从和身体分离的右手上接过天狗剑,他竟然仍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!

    “好!三弟!你很好!”常羊伯寇喘息着,这是他今夜见到常羊季守之后第一次叫他“三弟”,“看来,这次我还是杀不了你。不过,今晚我也不能白来!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警惕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他一开口,被咬住的右手便跌落在地,他却一点也不在乎。

    “哼!几块硬骨头,今晚是来不及啃了。不过,我至少要先把杂碎清理干净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干什么!”常羊季守重复道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?”常羊伯寇忽然松开右手,天狼剑却浮在半空。常羊季守脸上仿佛有些羡慕,又夹杂着担心:“剑祭!你什么时候练成的?”

    天狼却不回答他,只是冷冷道:“三千怨灵已经是我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。可是,用剑祭的话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限制。”人影一闪,常羊伯寇已经踏在天狼剑剑身,向子母悬珠飞射过去。

    “不好!”

    羿令符、有莘不破、常羊季守一齐向车城中心掠去。祭台边,芈压竭力维持着五个燃烧着重黎之火的大型火炬——正是这五个火炬保护了祭台和有穷商队的人不受鬼灵的侵害。祭台上,一身白袍的雒灵已经停止了巫舞,仰天卧倒对着漫天飞舞的幽灵念念有词。

    芈压叫道:“不破大哥,你们怎么搞的!怎么没拦住那家伙,让他跑到上面去了!”

    众人抬头仰望,天狼常羊伯寇一脚踏在子母悬珠的母珠上,天狼剑凌空停在他的头上,十万怨灵失控一般向剑身涌去,就像找到了一桌美味的食物。然而到底是它们在吞噬着天狼剑,还是天狼剑在吞食它们?无从知道。

    常羊季守喃喃道:“凌虚驭剑,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剑祭?什么鬼东西?真那么厉害的话他干吗不早点用出来?”

    “剑祭是剑法中的高深境界,天狼现在用的应该是血祭,用血混合真气,再以心灵加以羁绊,把剑祭起来遥控指挥。”常羊季守道,“但可怕的不是剑祭本身,而是他利用天狼剑自动聚集鬼灵,要发动十万怨灵的大攻击。本来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多的邪灵,但利用剑祭遥控,他本身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。”

    “十万怨灵!”有莘不破大吃一惊,三千怨灵已经那么难以抵挡了,如果是十万怨灵的话,就算他和羿令符等人在天狼的攻击中能够幸免,只怕自苍长老以下、有穷商队数百人马无人逃得过一死!于是他忙叫道:“羿老大!快放箭!”

    “来不及了。”常羊季守说,“剑祭发动以后,天狼剑本身就已经有了半独立的意志!就算攻击剑主也解不了它要发动的剑劫!快让有穷的人撤退!”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那也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“唉。”芈压一个虚脱,倒坐在地上,“我没力气了。”五个大型火炬随即缩小、熄灭。但却没有邪灵趁机袭来,所有的邪灵都已经被天狼剑所吸引,聚集在有穷商队的半空,形成一个幽绿色的光球。

    “完成了。”常羊季守苦笑道,“完了,完了!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人,却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!如果没有我带路,或许你们就不会找到这个鬼绿洲,就算受到一些损伤,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全军覆没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。”羿令符道:“我一直没出手,是因为相信自己的伙伴。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闻言全身一震,向祭台的方向看去,然而他还来不及看到什么,半空中绿幽幽的光华暴闪,天狼剑挟带着十万怨灵俯冲而下,没有声音,没有锋芒,也没有阴寒。天狼剑所带来的,是一种没有尽头的虚空,一种吸引所有生命又吞没所有生命的虚空。

    常羊伯寇踩着子母悬珠笑了。十万怨灵之剑,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抵挡得住。这一剑一发动,他就知道自己赢了。就算是这支商队的那几个本领了得的首领能在这一轮攻击中活下来,只怕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。

    “这样子利用鬼物取胜,也算是剑道的一部分吗?”就在胜利即将到来的那一瞬间,常羊伯寇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念头,“为了快感,无差别地夺取生命;为了胜利,不计较使用任何手段,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剑道巅峰吗?”

    为什么要想这些东西?为什么会有这些乱起暴躁的念头?

    常羊伯寇的脑中像翻起层层巨浪:“不管了!不必顾念这一切!只要能取得胜利,何必在乎尘世间所有无谓的伦理、道德、感情……这些都只不过是牵绊罢了,都是一些转瞬即逝、虚无飘渺的牵绊!只有那最后的胜利,才是天下间最实质的存在!”

    然而在这疯狂的心灵自语中,一个来自心灵更深处的声音质问他:如果连胜利也没有,那这一切又算什么?

    一线生机

    “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天狼剑刺穿祭台上的木板,牢牢钉在地面上,一圈语言难以描述的灵光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,传遍整个绿洲。

    看着整个绿洲瞬间被晶莹的光芒所覆盖,天狼常羊伯寇笑了。内心的自我质疑被胜利的喜悦压了下去,尽管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一种空虚感,但此际更显著的还是快感!

    “如果连胜利都没有?哈哈!我怎么会输?以良心为赌注,以家人性命为赌注!从来没有一个剑客做到像我这样绝、这样彻底!我怎么会输!”看着那光华,常羊伯寇喃喃自语道,“一弹指间阴气刺入皮肤,二弹指间阴气侵入心田,三弹指间生命失去温度……哈哈哈哈,现在大概连那个射箭的家伙也趴在地面上翻滚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谁?”

    居然是羿令符的声音!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常羊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击。虽然有穷所有人都笼罩在那片绿色光华中看不清楚,可他很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!“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了得,居然能抵挡得住十万怨灵……可是,可是怎么可能?被十万怨灵正面击中,就算是四大宗师、三大武者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!”

    “呵呵!这家伙可真够自大的!”是有莘不破的声音!难道他也没死?嗯,以这个小子的功力,确实可能挨得住,不过多半已经元气大伤了吧。

    “这光芒好温暖啊,台侯。”说话的人是阿三,他功力浅薄,中气不足,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常羊伯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。就算他听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无名小卒是谁,然而踌躇满志的天狼已经开始发觉不妥了。脚下隐隐传来的不是砭人肌肤的阴寒,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。

    “暖意?不可能!应该是阴寒的鬼气!一定是哪里搞错了!”

    遮蔽着东方的一片云飘开,露出半轮红日,整个绿洲陡然间亮了起来。常羊伯寇凌空鸟瞰,阳光下,水源上的黑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,在日光下荡漾着粼粼水光!一阵风吹过,温暖中带着些微湿润!祭台前边,竟然有点点绿色破土而出,努力地生长着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!不可能!”

    “大哥,你输了。”一道剑光冲起,常羊季守踏在剑上,飞到和常羊伯寇等高的空中。常羊伯寇瞳孔一阵收缩:“剑祭!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笑道:“受到你的启发,刚刚领悟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常羊伯寇哼了一声。常羊季守道:“对你来说,我也许一直都是一条碍手碍脚的小狗,可是对我来说,你不但是我的仇人,我的亲人,也一直是我的师父啊!我每一件本事,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。所以你一直杀不了我,我也一直没法打败你。可是……”常羊季守往下方一指,道:“下面的这群人,他们的行动和思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,他们的力量更非我们所能压制。大哥,这次你输了,完完全全地输了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!我不过输了一阵而已!天狼!起!”但天狼剑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指令,常羊伯寇一阵恐慌:他发现自己已经感应不到天狼剑的存在了。

    常羊季守道:“大哥,那柄剑在你背后呢。”

    常羊伯寇倏地回头,果然看见了悬浮着的天狼剑,但却被一个素装人踩在脚下。他想取回那柄剑,陡然间杀气大盛,向那女孩子逼去,就在他想动手的一刹那,他看见了女孩子的眼睛!只被这眼睛看了一眼,许多长久以来深藏在自己心灵某处的念头便完全被释放出来!

    “输了!”还没交手,心中那个不断质疑他存在价值的声音已经这样告诉他!“输了!输了!仍然输了,输得莫名其妙!剑示对怎么也杀不死的弟弟不起作用,绿洲的十万怨灵竟然被这个女人净化!我舍弃了这么多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,到底换来了什么?原本除了胜利,我已经什么也没有,而现在,连胜利的快感也被人剥夺了。输了,完了!什么都没有了!为什么?为什么?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?不!不会的!不可能的!”

    几十年的往事瞬间在心河中一一闪过:初学剑术、仰慕血剑宗、传授弟弟剑术、与弟弟一起追寻血剑、决斗胜利、饶过对手、手下留情、手下留情、手下留情、被所饶之人背叛、杀人、杀人、杀人、剑下不再轻饶敌人、追寻胜利的快感、追寻杀人的快感……一直到他残杀全家亲人的那一刻!

    “不——我没错!我没错!”常羊伯寇咆哮着,突然咬破舌尖,往西边一纵,抛物线状地向地面射去,着着实实地摔在车城外的泥土中,撞出一个大坑。但他很快便歪歪斜斜地跳了起来,几个起落,消失在绿洲之外。

    “可惜,”常羊季守道,“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中,他还能这样坚持!这样固执!”

    雒灵听了,微微一笑,似乎想说些什么,突然脸色一阵发白,晃了晃,从天狼剑上直跌下去。常羊季守大惊,地上有莘不破一跃而起,把雒灵紧紧抱住。

    要一口气超度十万怨灵,对雒灵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。那一夜的巫祭,她自忖能做到的仅仅是逐渐减轻怨灵的执念,并超度其中的一部分。然而常羊伯寇改变了整个进程!

    绿洲的怨灵生前大都被天狼剑所杀,死后充满了对天狼的畏惧和仇恨。因此天狼剑对这些怨灵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,它们和天狼剑有着特殊的感应,一方面想要报复,另一方面又受其奴役。

    所以在常羊伯寇发动剑祭的那一瞬间,雒灵改变了主意。她侵入了常羊伯寇的心田,挑起常羊伯寇的自我怀疑,制造了他心灵上的防守缝隙。雒灵把凝聚了一夜的祝念悄悄地通过常羊伯寇,渗透入受到常羊伯寇所控制的天狼剑,并在天狼剑上播下了一颗善种。这颗善种植根于怨灵的内部,与外力强行超度不同,它以怨灵的执念为土壤,会随着怨灵的集中、膨胀而迅速地自我成长,并在天狼剑出击的那一瞬间把十万怨灵的执念化为生机。

    这个法子尽管巧妙,但所需耗费的心力仍然远远超越了雒灵的承受力。她从空中摔了下来,人在半空就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“别太担心。”羿令符道,“她和你请出玄鸟后的状况很像,只是劳累过度。睡一觉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所以我才更清楚那份难受劲!”有莘不破搓着手掌,“我们是男人!男人受伤受累什么的不要紧,她一个女孩子,怎么受得了这苦?”

    羿令符微笑道:“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。我看,就在这绿洲休息几天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有莘不破确实希望有时间让雒灵能安定下来休息休息,但另一方面又牵挂着至今存亡未卜的江离。

    羿令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:“别太担心江离,也许他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好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有莘不破随口应道。

    “我这句话可不是安慰你。难道……你还没察觉到江离留下来的痕迹吗?现在这个绿洲到处都是江离的气息——虽然很微弱,不留心无法察觉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精神,“痕迹?你说江离留下什么痕迹了?”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这个绿洲,已经荒废了三年。这里的生物早已经死尽死绝,经历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,只怕连百年大树的根系、离离野草的种子也早在怨灵的阴寒中腐灭了。雒灵净化了怨灵之后,水源变得清澈不难理解,但那些草木的幼苗在接触水源后立刻破土而出就令人不得不怀疑了。这些幼苗是哪里来的,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,你想过没有?”

    羿令符的话还没说完,有莘不破已经跳了起来:“江离!一定是江离!他也在这个绿洲!”

    “那倒未必。”羿令符道,“不过他曾经到过这里倒是可以肯定的。也许他曾经和雒灵一样,想把这片绿洲从怨灵手中解放出来,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,或者没法去做,只是留下了这些种子。比如……”

    “比如什么?”

    “比如他仍然被那个控风的少女限制住行动力,吊在空中没法下来,却随风播下了无数种子,以待后来的有心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!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,没理由不出来跟我们相见。嗯,他能留下这种子,看来性命已经无恙,甚至功力恢复了也说不定!”

    “江离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,但至少比我们料想中要好得多。他留下这些种子,其中一个用意就是要给我们留下一个路标。”

    “路标?”

    “你忘了常羊季守的话了吗?三年前这里变成一个鬼绿洲以后,绿洲西边的沙漠就遍布重重幻象,无论谁进入那个沙漠不是迷失在里面就是走回这个绿洲,连天狗也走不过去。”羿令符道,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,这一路过去,前方会出现……”

    “呼——”车城外传来一阵欢呼,打断了羿令符的话。

    “出了什么事?”有莘不破道。

    羿令符一动念,和他视觉相通的龙爪秃鹰向呼声的方向振翅而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羿令符微微一笑,道:“是好事。一起去看看,如何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想了想,点头道好。回头看了看雒灵,她还没有半分转醒的迹象,有莘不破替她扶了扶被子,吩咐车长阿三照看好车门,这才跟羿令符下车前往辕门。

    辕门外已经是一片春色。江离播下的种子长得很快,一夜之间便让这个荒废了数年的绿洲重新焕发生机。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怨魂被净化以后反而成了一股灵气,江离的种子多半是借着这股灵气才能生长得这么好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齐向西边走去,十几个人聚集在绿洲的边缘欢呼着,常羊季守也在其间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一来,挡住视线的人群分成两边散开,纷纷道:“台侯,你看!”

    绿洲再往西边,本是一片绝无生机的沙漠,常羊季守曾经说过,在三年前绿洲发生剧变之后,这片沙漠中便有着常人难以突破的幻象,走进沙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个绿洲。然而此刻向西远眺,无边的茫茫黄沙竟然有一道绿色一直延伸到云与沙的交接处。在荒漠中出现这样的奇景,直令人以为乃是造化的恩赐!

    常羊季守抚摸着靠得最近的一株鬼草[13],喃喃道:“看来,可以回家了……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指着那条绿线,兴奋地道:“江离!一定是江离!”

    正抚摸着鬼草发呆的常羊季守抬起头来,问道:“江离?”

    “嗯,是我们的另一位伙伴!”有莘不破骄傲地说,“我们这次去天山,就是去找他!这些、这些,还有这些……”他指着一株株的植物说:“很可能都是他的杰作!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一皱眉头:“你的这位伙伴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啊……我也很想见见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好!”接着突然咦了一声,因为他发现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没事。“你的右手……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笑道:“我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复原的,要不然早死在我哥的天狼剑下了,哪里还能见到你们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难道你是血宗传人?”

    “血宗?”常羊季守道,“是威震天下的血祖吗?我听说过,但我和那个门派并没什么关系。我为什么老死不了,连我自己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那你能不能帮帮阿三。”

    常羊季守摇了摇头,脸上略带着歉意。

    “不要紧。”有莘不破笑道,“我相信一定另有办法的。”

    雒灵睁开眼睛,却找不到有莘不破。她很艰辛地克服大脑的疲惫,勉强挣扎起来,打开车门,按照车长阿三的指引来到绿洲边缘。

    “他在那里。”雒灵看到了有莘不破,“为什么那么高兴?是什么值得他那么高兴?”

    “啊!雒灵!你醒了!”有莘不破奔了过来,一把抱住她,“看!看看!”

    雒灵顺着有莘不破的手指看去:荒凉的黄色中镶着一线绿色生机。这个敏锐的女孩子马上感应到了那片绿色中留有江离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他!”不知为什么,雒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。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回事——虽然她控制过毕方,扰乱过九尾狐,还刚刚打败过常羊伯寇、净化了十万怨灵,可对于自己的心,她还是那么不理解。“江离留下的这一点气息,就能把有莘不破从自己身边带走吗?”

    大大咧咧的有莘不破并不知道雒灵在想些什么,只是看着那绿色线条发笑。雒灵突然感到一阵疲倦,伏在有莘不破怀里,睡着了。

    她再次醒来,已在铜车松抱上。车行辚辚,有穷商队已经离开了那个刚刚重获生机的绿洲。这一次,有莘不破还是没在她身边。这时雒灵的精神状况比上次醒来好得多了,很快就感应到有莘不破就在松抱上面。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常羊季守。

    雒灵轻轻跃上车顶,两个男人,一坛酒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醉眼迷蒙,看见雒灵,道:“醒了?”

    雒灵轻轻倚在他背后,有莘不破便不再理她,举杯和常羊季守对饮漫谈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他老是这样?”雒灵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开口。她并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有莘不破。以前她常常无声地坐在他的背后,用一种欣赏的心态看他和朋友们胡闹。但慢慢的她的想法变了。她希望有莘不破能多花一点时间在自己身上。她不希望在有莘不破心里,自己的分量仅仅和江离、桑谷隽、羿令符他们相等。她希望自己能攫住有莘不破心灵中最重要的一部分,甚至全部!可是她同时又猜不出自己在有莘不破心里到底有多重要。这个男人带给了她肥沃的心灵土壤和刺激的肉体快感,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沉迷于温柔乡。雒灵曾经构想过有莘不破的两种身份:如果他是个君王,那他生命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朝廷而不是后宫;如果他是个浪人,那他生命的主题也绝不会是家庭生活而是外面的世界。

    “在他心里,我的地位或许比江离还不如。”这个念头偶尔在雒灵的心中闪过,然而她却不愿意深思,也不愿意去求证。也许她是害怕深思或求证的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一样。

    “到底,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……”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,她突然心中剧震!发现自己已经深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时,雒灵知道,自己最大的考验来临了。雒灵的想法,有莘不破不知道。他已经醉了。就在这时,前方飞骑来报:“芈首领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年轻人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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